閱讀日本作家桐野夏生的小說,就像走入某種陰暗扭曲的意識深淵之中,當我驚豔於《異常》中揣著圓滑惡意的姿態以及仿若羅生門以不同角度、敘事扭轉事件本身,不由得也對《殘虐記》抱持了對等的期待,然而,閱讀之後卻明顯感到《殘虐記》無法引領我探入深淵而有些木然,我對它既沒有挑剔也沒有特別感受,不知道這是否屬於「滑坡效應」?當我掩卷一思及此,突然發覺這種想像的「殘虐」,不就正隱約與故事有所呼應嗎?
一名女作家將幼時遭受囚禁的事件以小說手法帶出,寫完就此失蹤,而讀者就擔當起書中虛構的編輯角色,收到女作家丈夫的來信並且讀了這個故事,隨著女作家筆下的娓娓敘述,乍看下像是補捉到當年事件的部分真相(因故事中的主角也是一名作家),而這個夾帶部分「真相」的故事內,又包了一層故事,真假揉雜,這本經過層層虛構想像的《殘虐記》,真相已經迷失於想像之中,反倒構成一道道羅生門將讀者囚禁其中──這的確是桐野夏生擅用之技法。
往往讀到最後,真相不再重要,下落成謎的女作家也從未出現,一路上的曲折猶如由多面鏡子所構成的空間,折射出人的內心幽微和扭曲,例如作家在故事中描述隨著日夜相處,受囚的「我」和健治之間,暗中發展出某種權力消長的關係,甚至因密室空間而存有情愫,可「我」卻難以捨棄外界的現實,然而重新獲救與外界接觸之後,迎面而來的種種同情非但沒有給受害者安撫或絲毫慰藉的力量,反而加深了「我」認為唯有健治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,看似仇恨加害者讓自身淪陷至此,實則仍憧憬於那個密室、站在加害者一方,人的情感產生這種錯置和矛盾竟能夠並置,將斯德哥爾摩症候群(人質情結)展現至此,不過當這段經歷成為她創作書寫的靈感泉源時,我認為這句說不定才是無論故事裡外的真話。大概出自於我也曾存有創作的念頭,偶爾聽到旁人敘述全然不同世界的社會底層見聞時,在深感不可思議與難過之餘,還有一種難以名狀、捉摸的意識存在,即使是在不希望這件事情發生的當下,但那種悲劇性的姿態卻帶著令人想走入深淵的氛圍。很多帶著痛感的影像和小說,在揭露事實之餘,對視(閱)聽觀眾而言,也渴望、追求某種程度上的精神衝擊。
跳脫故事之外,女作家和現實中的健治是否有情愫我們無從得知,畢竟身為小說家,最擅於以故事掩蓋真相或透過故事來捏造真相,然而,當文案和書名《殘虐記》雙管齊下時,不可否認,身為讀者的我確實對之投以期待,甚至再更惡意地想,作家寫出這種黑暗故事不也是滿足人心中某種程度的獵奇想像?就猶如故事中的北川景子作家將想像的毒汁幻化成文字,在案件中享受惡意樂趣與愉悅的檢察官,我們都處在同一種共振上,當故事中人直述享受這種惡趣味所帶來的歡愉,而讀者既是如此,也為追求這種陰暗殘虐的惡趣味而深感不安──
當你凝視深淵,深淵也在凝視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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